南方周末



張桂蘭在三河壩戰役紀念館,摸索著姥爺孫樹成的畫像。(大埔縣電視臺供圖/圖)

4歲時,母親去世。她被送進孤兒院,又被送進庵堂當尼姑。為瞭活下去,她經常攙扶著一位盲人,沿街討飯度日。

12歲時,她被姥爺送給一個大她11歲的男人當童養媳。17歲時,姥爺也去世。她在這世上最後的親人,就剩下那個生死未卜的父親。

姥爺臨終前對她說, 你長大成人懂事瞭,一定要找到你爸爸孫樹成,他已南下投奔革命瞭

她是孫淑珍。尋父,從此成為這個命運坎坷的女人大半生的執念。

在 南粵星火路 重走南昌起義軍戰鬥歷程的采訪中,三河壩戰役研究者羅斯城對南方周末記者講述孫淑珍及其尋父的故事。

23歲時,當瞭3年苦工的她盼來河北張傢口重獲解放。她積極參加革命,在政治上翻身,在生活上做主,多次當選為張傢口市人民代表。

解放前,她一直不敢對任何人講尋父的想法,怕說瞭惹事,會有生命危險。

解放後,她再無顧忌,豁出氣力去打聽父親的下落。春去秋又來,父親還是杳無音訊。

我爸上哪兒瞭?他怎麼就不跟我聯系呢? 孫淑珍二女兒張桂蘭說,母親經常獨自一人喃喃自語,姥爺的下落是她心底解不開的結。

轉機終於出現。

那一天,她在紡織廠工作的大女兒張桂榮,拿著《人民日報》興沖沖地來找她, 媽,報紙上有姥爺的名字 。那是1981年7月29日那期,王志之發表瞭《浴血奮戰三河壩》的文章,提到瞭他任書記官時的主官孫樹成,在三河壩戰役犧牲。孫淑珍聽著女兒一句句讀著, 當時眼淚就下來瞭 。

那一晚,她徹夜未睡,深夜爬起床來,提筆寫瞭一封長信,希望政府落實父親孫樹成的革命烈士身份。從那以後,她輾轉拜訪孫樹成的老戰友,為給父親正名而奔波。

三河壩,這聞所未聞的南國之地,從此進入瞭孫淑珍和她女兒的生命。

王志之,這個大半輩子以寫作聞名的作傢,看到孫淑珍的信就想到年輕時那蒙著硝煙的日子。他說,淑珍呀,南昌起義到三河壩戰役我都與孫團長戰鬥在一起。他是在戰鬥中犧牲的。你受苦瞭,我很同情你的處境,你父親是革命烈士,這個光榮歷史一定要解決好

在301醫院的病榻前,身患重病的開國少將李逸民抱著張桂蘭就哭瞭, 看到你,就看到我的老首長瞭

不久後,李逸民也病重去世。但他和王志之、陽翰笙等人的證明,大大推進瞭孫樹成烈士認證的進程。

伸出的援手還有粟裕大將。同樣出自葉挺國民革命軍第24師的粟裕說: 要辦,一定要為孫樹成團長辦烈士證書,讓其女孫淑珍享受烈士傢屬待遇。

1983年6月22日,在孫樹成犧牲56年後,孫淑珍終於拿到瞭屬於父親的烈士證明。

張桂蘭和羅斯城在三河壩戰役烈士紀念碑拜祭。(大埔縣電視臺供圖/圖)

撥開歷史的迷霧,那是個屬於熱血男兒的大革命時代,血雨腥風與反抗烽火交織。1927年, 四 一二 事變和 馬日事變 的白色恐怖來襲,當時在常德進行聲討 四 一二 鬥爭的粟裕被國民黨通緝,逃到瞭武昌。時任第24師師長葉挺,為收容接納粟裕這樣逃出原籍的兩湖進步學生和工農幹部,成立教導大隊,粟裕任學員班長。

1927年5月17日,率兵擊敗叛亂的夏鬥寅軍後,孫樹成中校調任第24師教導大隊大隊長。他曾跟隨葉挺東征西討,參加汝城、攸縣、醴陵、平江、汀泗橋和武昌諸北伐戰役。他有勇有謀,英勇殺敵,不怕犧牲,戰績卓著。

年輕的面龐下,他已經是個老革命。這個江蘇小夥大學畢業後,就跟隨嶽父楚寶樹、愛人楚小桂在北京參加黨的秘密革命活動,在中國共產黨成立的第四個年頭,他光榮入黨。

這一年,1924年6月16日,黃埔軍校開學典禮,350名學生從1200名考生中脫穎而出,成為黃埔軍校第1期學員,孫樹成就在其中。孫中山對他們講話: 要從今天起,立一個志願,一生一世,都不存在升官發財的心理,隻知道做救國救民的事業。

孫樹成,這個在大革命高潮投身洪流的大學生、共產黨員、黃埔教官,將迎來人生中最險峻的一道急灘。

按照黨的安排,孫樹成參加南昌起義。1927年9月,南下廣東的起義軍在大埔縣分兵,主力繼續進攻潮汕,由軍長朱德率3000多兵力,扼守三河壩,掩護主力軍,阻擊尾追之敵。第74團團長孫樹成奉命率部佈防在三河壩東文部陣地上。

10月1日入夜時分,敵錢大鈞部進抵三河壩,強奪民船20餘隻,在猛烈的炮火支援下,開始渡江。起義軍采取 半渡而擊 的作戰策略,與近10倍的敵人激戰三天兩夜。孫樹成帶病指揮,頂住瞭來犯之敵錢大鈞部第20師十幾波的沖鋒,始終保住陣地。10月3日黃昏,他還派兵向左側第75團增援,使第75團再次殺退敵人,奪回瞭陣地。

三江合流,汀江、梅江、梅潭河在此匯合成韓江。水勢兇猛,炮火轟鳴,人的性命如浮萍般飄無所依,一個浪打來,便沉入河底。

戰鬥至第3天,濃霧鎖江,敵人援兵不斷、起義軍彈少人疲。為瞭保存力量與潮汕主力會合,朱德命令轉移。10月3日晚,孫樹成奉命率全團餘部最先撤離戰場。

暗夜裡,一陣密集的槍聲猛地炸起,當第74團先頭部隊進入湖寮境內河腰地段時,遭敵錢大鈞部第28師突然襲擊。激戰後,第74團戰勝敵人,可他們的團長卻倒在瞭離勝利一步之遙處,年僅27歲。

從找到父親下落那天起,孫淑珍一直把孫樹成遺像掛在傢裡顯眼處, 讓他老人傢和他的女兒在一起 。

大眼睛,四方臉 ,這是張桂蘭眼中的姥爺,她摩挲著孫樹成的遺照說,那是孫樹成在黃埔軍校的畢業照,25歲的他意氣風發。

孫樹成的遺骸散落在戰場,再也找不回,但他的英靈已與這片土地不可分割。

1984年清明節,孫淑珍一傢三口,從河北省廊坊市第一次來到三河壩戰役烈士紀念碑,走訪孫樹成指揮戰鬥和犧牲的地方。

綠竹千竿,筆枝尾山山腰,朱德手書的紀念碑屹立於此。

沿著288級的石階,走到15米高的紀念碑前,手捧烈士證明書的孫淑珍,哭喊著 爸爸!爸爸! 她向烈士們行禮,致敬,向前來瞻仰的人群發表演說, 我要踏著革命先烈的血跡前進 。

臨走前,她俯身捧起紀念碑附近的一包紅台中化糞池清理土,裝進骨灰盒,作為父親的 骨灰 ,帶回傢鄉,寄托哀思。

張桂蘭和羅斯城在梅縣機場再相見。(大埔縣電視臺供圖/圖)

在31歲之前,作為本地人,羅斯城從未聽說過三河壩戰役。

1961年,大埔面臨經濟嚴重困難之時,中共汕頭地委從先進地區調來一批領導幹部。新任的大浦縣委書記丘克明、縣長任慶然經過深入調查,他們發現三河壩戰役這段史料,認為可以革命英雄事跡鼓舞全縣人民發展經濟的鬥志。由此,大埔縣政府決定,在三河壩主戰場,花2萬元興建烈士紀念碑。

1964年,碑成,那一年,羅斯城31歲。碑座上,刻著當年第25師師長周士第撰寫的碑文: 在這次戰鬥中,起義軍第二十五師參謀處長遊步仁同志,第七十五團第三營營長蔡睛川同志和幾百個中國人民優秀兒女光榮犧牲。 沒提到孫樹成,在周士第的回憶文章中說 七十四團駐地記不清楚 。

1980年初春,縣委指派羅斯城接待北京來客。朱德之女朱敏,當年參戰的趙鎔中將,親臨三河壩戰役現場,查訪朱德的史實。當地60歲以上老人被召集起來座談,與趙鎔中將一起回憶當年戰況。

羅斯城開始走近這場戰役,從1982年開始,羅斯城出任大埔縣委宣傳部長兼首任黨史辦主任,他開始寫關於三河壩戰役的研究文章,起初是工作,後來成瞭一份情結。

廖源華,三河壩戰役烈士紀念館館長,烈士後代,從26歲開始,就守護這個陵園。1991年,羅斯城偶然從廖源華處知道瞭孫淑珍的故事,他把這碎片般的孫傢傢史拼成一稿,寄給孫淑珍審改,他與孫傢的情誼從這一封信開始。

孫淑珍回瞭一封厚厚的信。見信如見人,羅斯城高興得 一連看瞭三遍 。孫淑珍說: 咱們雖素不相識,但由於你對革命無限忠誠、敬重,使我們聯系在一起

孫傢的故事在一封封信中清晰起來,通過羅斯城見報的文章,孫樹成的名字在這片他長眠的土地為更多人知曉。

幾十年的心願,終於在有生之年找到瞭我的生父孫樹成。人雖然沒活著,但下落清楚瞭。 這封寄自1997年的信,是孫淑珍給台中抽水肥價格羅斯城最後一封信。

1997年6月24日,孫淑珍逝世。她人生最後的願台中抽化糞池望是, 我是烈士孫樹成親生女兒,我去過三河壩瞻仰過父親3次,父女骨肉親啊!我死後,要把我的骨灰埋在三河壩韓江邊筆枝尾山上,安葬在三河壩戰役烈士紀念碑的周圍,讓我與父親生前未見過面,死後埋在一起,在九泉之下,可以得到父愛,也能使女兒盡點孝心。

生前未相見,死後續親緣。三河壩戰役烈士紀念碑底,沉睡著數百具烈士遺骸。而在緊挨著紀念碑基座旁,矗立著一方不屬於烈士的墓碑: 孫樹成烈士女兒孫淑珍墓 。

孫淑珍就長眠於此,陪伴在父親身邊。

2017年3月10日,孫淑珍二女兒張桂蘭回到大埔縣。在梅縣機場,兩位老人相見。

十年沒有見瞭,伯伯,你還好嗎? 張桂蘭快步走來。

我給你打瞭多次電話,都沒有打通,我寫信給你又掛號退回來。 羅斯城問道。

傢裡搬傢後住址換瞭,電話也變瞭。 張桂蘭解釋道。

點上一對長明燭,擺上一盤母親愛吃的蘋果,獻上一捧菊花,白發蒼蒼的張桂蘭再次站在紀念碑旁,給母親上墳,給烈士行禮。墓碑與紀念碑相望,骨肉親情與報國忠義,盡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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